清晨的西門街，寧靜而舒緩。只有西門頭那家賣鹵肉粥的人家，大灶大鼎早早的飄出了米粥香。穿著防水靴子的大姐站在大灶臺邊，從大鼎里撈著干飯。一陣陣誘人的米香，一圈圈熱氣的漣漪，一下子讓我的思緒飄進了往日的時光。

公社化時期，同巷的“胡城姆”是巷長，做事雷厲風行，可待人和藹，關心細微。母親因為懷孕了，她的工種被特別照顧，分配到廚房工作。那個年代搵食打拼的人，幾乎都是為了把肚子填飽。聞著濃濃的米香，已經(jīng)是最幸福的事。

大鼎大灶煮出來的飯香，能穿透過幾條巷，每一粒白米仿佛是金燦燦的稻谷蛻變而成的天使。小時候因為有哥哥姐姐們的擔待，放學到家，書包一放，熱飯熱菜幾乎就到嘴邊了。到自己組織小家庭的時候，才知道要準備一家子的餐飲多么繁瑣。我常問母親，那時候，您一個人在公社煮30多人的午餐是怎么做到的，而且是大灶臺，光起火添柴都忙不過來。母親微笑說：凡事懷歡喜心做，都順利。如今想想，響徹心田。

越艱苦的歲月越讓人載著某種希望與寄托。無論走過哪家哪戶的門前，都窗明幾凈的。勤勞的居家女人，揮舞著手里的笤帚，掃著日子里的灰塵，也奢望那天一早起來，就迎來生活的轉機。

冬天的廚房四壁漏風，一把柴火落添，可能大鼎飯反生米。又不能早早煮熟，那樣會讓下地干活的人吃了冷飯?？梢淮髶苋艘皇展と纭跋律交ⅰ卑愕挠咳?，這樣可難為了母親。母親想出了好辦法，撈成干飯放在大盆上，再蓋上麻布保溫。大鼎里小火燜米湯。等大伙一回來，干飯上面再盛上一兩勺米湯，大伙就都吃上熱騰騰的飯了。

那時候，每一位工人只限吃一甌白米飯，有的人吃得快的能再盛半甌。再后來吃得快的人也沒有半甌吃了。我們問母親，為什么??！是你煮少了嗎？還是工人們食量越來越大了呀？母親微笑說：都不是！是有的人先盛半甌，吃完迅速再盛一甌。我們都笑了！

在家里，母親每天總撈起鼎里少之又少的飯粒晾成干飯，溫起來給身為重體力勞動者的父親吃。鼎里剩下少量的米和米湯，加上地瓜，或加南瓜，煮成稀飯，給一大家子吃。但凡我們兄弟姐妹哪個生日到了，一大早母親就準備一大碗白米飯還有兩個煎蛋，頑強地保持著生日儀式感。

母親還有一種叫“烳米”的方法，就是生米煮半熟撈起來不吃，晾曬后保存，米會變得很大，下次拿去煮飯，一碗能煮成兩三碗的米量?？蛇@樣的飯只是好看，淀粉并未增加，吃了也容易餓。

我看著母親老翻騰簸箕里的飯干，又倒在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后院的地上曬。隔一陣子又用簸箕收起來再翻騰，來來回回好幾遍，等飯粒完全干了、涼了，再裝入“竹籃飯”里。小時候，沒有冰箱，對食物的保鮮方法只有吊在屋梁上。母親嘴里還叨念著：“出日張持落雨糧！”未雨綢繆?。?

做鍋巴也是母親的拿手好戲，哪怕是老房子重建之后，母親還是在后院留著煤爐、大鼎。每次起飯時我們幾姐妹都圍觀著，其實就是等母親那一鼎溜的鍋巴團。

鍋巴是我國漢民族傳統(tǒng)的一種小吃，又名鍋焦、焦鍋巴、飯焦等。據(jù)說幾千年前的先祖?zhèn)円呀?jīng)利用陶鬲片進行烹飪鍋巴了。關于“鍋巴”還有一個傳說：吳郡人陳遺，他的母親喜歡吃鍋巴。孝順的他總是收拾好一個口袋，每逢煮飯，就把鍋巴儲藏起來供奉母親。后來賊兵侵入?yún)强?，?nèi)史袁山松出兵征討。這時陳遺已經(jīng)聚集收到幾斗鍋巴，來不及回家，于是就帶著鍋巴隨軍出征。雙方在滬瀆開戰(zhàn)，袁山松大敗，軍隊潰散，都逃跑到山林沼澤地帶。沒有吃的，多數(shù)人餓死了，唯獨陳遺靠鍋巴活了下來。當時人們認為這是他孝心所積的福份。

沉睡的小鎮(zhèn)漸漸蘇醒過來，一群群學生，背著五顏六色的書包，校服干凈整潔。西門頭拐彎的那家鹵肉粥店，此刻早已“門庭若市”，還是那位撈干飯的大姐，一大勺、一大勺不停地撈著。大灶臺上的那個大鼎，一陣一陣的米粥香，激蕩著久違的溫暖氣息，將整條西門街緊緊擁抱，一同擁抱的，還有回歸的游子對家鄉(xiāng)深深的眷戀之情。